,IiJ ̄洋(以下简称汪):我们首先感谢《艺苑》编辑部给 汪:不过,在艺术学学科建立之初还是遇到不被认可的 窘境。我们听到这样一个事情:先生刚进人国务院学位委员 会艺术学科评议组时,有位著名的语言学家认为拉拉二胡、 画点画的专业不需要建立硕士点、博士点。后来先生就在会 议上当面力争:“我在读大学时就认真学习先生写的有关古代 我们这个机会庆贺先生的八十华诞,我们所有学生衷心祝愿 先生和师母身体健康,寿比南山。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这样一 个细节,先生的华诞庆典是与“2010年全国艺术学研究生教 育学术研讨会”一并举行的,仲呈祥先生等全国各地的艺术 学学者齐聚南京,热烈讨论中国艺术学学科的发展现状,大 家都衷心地感谢先生对学科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张道一(以下简称张):感谢领导的爱护,感谢朋友的相 汉语的著作,对先生的学问崇敬不已。但是,语言是连三岁 孩童都会说的,为什么还要建立语言学的硕士、博士学科呢?” 这位语言学家听后站起来说:“张先生你不要讲了,我收回以 知。关于艺术学,目前应当还是处于初始阶段,在我看来, 她就像一个出生不久的幼儿,我们大家应该细心地爱护她, 细心地抚育她。 汪:有一位历史人物,在别人给他祝寿时说:如果人生 的历程能够从70岁、80岁往回走,那人人都可以成为伟人。 这句话的逻辑是,人生经验可以帮助得到正确的人生选择。 先生现在的“经验”认同您最初投入艺术理论研究的选择吗? 张:人生在世,总得有一种谋生的手段。工农兵学商, 三百六十行。我是带着强烈的兴趣选择了艺术,可是学了艺 术之后又产生了一种社会责任。有人问我;为什么会研究艺 术理论和从事艺术教育?说实在的,这并非我的本愿。研究 理论是遵师之命,从事教育是组织决定的。我是尊重老师的, 是老师带我走上了这条路。我的老师陈之佛先生和庞薰栗先 生,都希望我主攻理论,但也不要忘记动手实践;邓白先生 不允许我称他老师,必须叫他师兄,他也这样认为。我只好 遵命研究理论,探讨工艺美术的史论。陈先生给我讲图案美 的法则;庞先生描绘了工艺美术设计与生产的辉煌远景。那 时候还没有使用“设计艺术”这个名词,只是把“设计”当 动词使用,二十多年之后才出现了动词转名词。提倡“现代 日用工艺”,也就是今天所讲的“设计艺术”。 汪:上世纪90年代起,艺术学作为学科受到了关注,这 其中的许多关键点都有先生的努力:1992年,在先生和其他 学者的呼吁下,国家相关部门将艺术学设为文学类下的一级 学科,包含艺术学、美术学、设计学和音乐学等二级学科; 1994年,先生在东南大学创立了我国第一个艺术学系并招收 一级学科艺术学的硕士;1998年,先生领衔东南大学其他学 者申请到我国第一个二级学科艺术学博士点。在学科理论建 设上,1996年先生在东南大学创办《艺术学研究 丛刊,与 中国社会科学院汝信先生主编 美学与艺术学研究》丛刊, 为艺术学发展的前沿问题提供了研究平台;出版 张道一文集》 等著作,形成了艺术原理、中外艺术史、艺术美学、艺术评论、 艺术分类学、比较艺术学、艺术文献学、艺术教育、民间艺 术的理论框架。艺术学的学科发展可谓初具规模。 张:艺术学的发展令人欣慰,是所有同仁共同努力的结果。 前说过的话,艺术也应有学科的发展。”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 据说在增设二级学科艺术学时,先生还惊动了许多知名学者。 张:事情是这样的。我多次在国务院学位办建议增设二 级学科艺术学,学位办的回答是学科目录上没有的就不好办, 我则坚持认为正是因为没有才需要增设。后来学位办态度有 所转变,但是他们希望知道我的意见是不是在艺术界已经形 成共识,要我找评议组相关专家写个意见材料。于是我就找 了当时艺术学学科评议组主要召集人赵讽先生和评议组其他 l1位先生签字。为更好地说明问题,之后我又找了上一届评 议组成员和李希凡、于润洋、张仃、古元、郭汉成等50多位 知名学者签名,大家一致呼吁建设艺术学科。这样,事情就 办成了,国务院学位办在一级学科艺术学中增设了作为二级 学科的艺术学。 汪:一个学科的成立,应当包含学科的定义、学科的方法、 学科的界限、学科的适用性等方面的理论构架建设,一门新 兴学科在初始阶段非常需要这些方面的理论探索,但往往又 缺少这方面的理论成果。先生在研究工艺美术设计原理时涉 及到这方面的问题,其中关于艺术与生活的关系特别精彩, 先生提出的四原则至今看来仍然是非常清晰而又极具张力的 学科概念。 张:这是我向前辈们学习的结果。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 初,有一次我去看庞先生,一见面他就问我:“工艺美术的设 计原则是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笑着说:“不是有人说: ‘美化生活’吗。”“不对,没有这么简单!”他的口气有些严厉。 后来才知道,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看到有人写了《美化生活》 的文章,担心把问题扭曲了。我慢慢地应对:“不能仅仅是美 化生活。应该是充实生活、丰富生活。”他兴奋了,大声地说: “最重要的是创造生活!”这样,就完整地提出了一个“美化 生活,充实生活、丰富生活、创造生活”的原则。 汪:先生关于本元文化理论的认识也是我国艺术学学科 的基本理论。先生认为工艺美术兼有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 双重属性,属于本元文化。本元文化是人类最初的文化形态 之一,多带有实用性。本元文化理论的提出,不仅解释了艺 术的起源、艺术的共生现象、艺术发生发展的规律,而且改 变了美术史上被颠倒的发展序列,为艺术分类提供了可靠的 依据。关于我国艺术发展的总体特征,先生也有艺术学角度 在传统学科分类上,东南大学是以理工科见长。理工科院校 有必要办好或可以办好艺术学这样的文科类学科吗? 张:东南大学是综合性大学,当然应当有文科类的学科, 而且应当办好,可以办好。7年前,当时东南大学校长顾冠群 的精辟认识。 张:我国艺术的发展有自己的特点。我国古代的思想家 最善于作综合的思维,惟独艺术例外,这就为我们建立艺术 院士到美国访问,对方接待校长第二天拜访顾校长时一再表 示歉义,因为顾校长到的那天他正好要参加一个艺术中心的 活动,这位校长是这个艺术中心的董事长,所以不能推辞。 顾校长纳闷一个从事科学研究的校长怎么会是艺术中心的董 事长?那位校长说,艺术是和科学想通的,在他们的理念里, 学加重了困难。你看那些国画、书法、印章、昆曲、诗词等, 哪个不是独立王国,自成体系?不消说“隔行如隔山”了! 即使在本行之内,书法家的眼里有美术字DS?美声唱法容得 下“信天游”DS?其中既有艺术个性和艺术语言的不同,也 有观念上的雅俗之别。朱光潜先生曾感叹过人们对于艺术的 “强分尊卑”。宗白华先生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他1925年就在 老东大根据德索的观点讲“艺术学”,以后几十年,潜心探索 传统艺术,不再谈往,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传统艺术门户 体系的庞杂。 汪:从教半个多世纪,先生的艺术学教育思想形成体系 并得到了良好的实践,比如先生为研究生总结出的“学研十法” 等等。在我个人的听课中,有两个提法印象特别深。一个提 法是先生对1949年前各地美术办学的概括,其中你说当时几 位大师在办学中体现的特征是:南京的中央大学徐悲鸿霸气, 上海的上海美专刘海粟大气,杭州的国立美专林风眠洋气, 苏州的苏州美专颜文梁秀气。美术创作需要个性,美术教育 毋庸置疑也要避免千人一面的模式。现在各方面都在强调培 养学生的个性,可我们却有一些规章制度常常将大家的努力 限制于某个规范之中。如果学校之间失去了差异性,那么个 性的培养也只能是缘木求鱼了。“四气”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也是一个高屋建瓴的概括。 张:这几个学校对我国美术教育都产生了持续的影响, 而且它们都在南方,其中的地域文化影响也值得注意。 汪:还有一个提法是先生对学生选题的看法。有一次我 问先生为什么不反对学生选题大?你说小河小湖里鱼少,而 且不论你怎么努力也只能捕到小鱼;大河大湖则鱼多了,而 且可以捕到大鱼。 张:胡适曾说:“为学当如金字塔,要能博大要提高。” 从教学层次看,研究生是金字塔的上部了,博士生更是金字 塔尖,需要博大。我反对“所有学科专业的实用化”提法, 我曾经说过:“大学本科应当强调实用,硕士可以倾向实用, 到了博士阶段则需要基础理论的研究。”而且,从艺术学的理 论建设看,宏观性的理论研究也是需要鼓励的。 汪:先生1994年来到东南大学建立艺术学系,取得了非 常好的成绩,东南大学艺术学连续多年名列全国三甲。但是 艺术就是科学,科学离不开艺术。顾校长回来后就找我谈了 半天,专门讨论艺术学的发展问题。 汪:上海大学也是一个传统的理工科院校,但获得了上 海市的第一个美术学博士点,影视学院办得也颇具特色。上 世纪90年代,上海大学钱伟长校长曾专门找你谈过艺术方面 的问题,你们还有一张热烈拥抱的照片。 张:那一次钱伟长校长和我长谈了几个小时,在艺术创作、 艺术教育、艺术的社会影响等方面我们都有着许多相同看法。 钱校长是理工科出身的科学家,对艺术非常熟悉,有自己的 想法,非常活跃,我们谈的非常开心。 乔光辉(以下简称乔):先生在八十华诞庆典上深情地说: “我是带着民间艺术和美术的‘五部九连环’进入艺术学的。 那里并非是空山乌语,而是古人洋人成堆,高谈阔论,几乎 没有落脚之地。就像刘姥姥挎着一筐南瓜豆角进了大观园, 大观园的姑娘们是怎么看待呢?尽管她们出身于农家,并非 贵族。”先生将民艺学走入艺术学领域比作刘姥姥进大观园, 非常贴切形象。但刘姥姥属于“无知者无畏”,所以即使走进 大观园,她依然很达观快乐。先生明知那里“古人洋人成堆, 高谈阔论”,早已料到难度很大,却依然大力倡导民艺学研究, 是什么动机促使先生当初做出如此选择的呢? 张:民间艺术长期为文人所轻视,以为是“下里巴人” 的东西,“不登大雅之堂”。但是任何民族的文化发展,包括各 种艺术在内,都有其自身的特点,也不是直线上升的。我以为, 艺术学应该有两大支柱:一为艺术理论,一为民间艺术。民间 艺术是艺术学赖以发展的基础,是艺术的生命之源。民间艺术 的蓬勃发展能够为艺术注入新鲜的活力,它既是“源”也是“流”。 民间艺术不仅在艺术学科中有着重要地位,在民族文化认同中 间也起着重要作用。所以我倡导建立的“民艺学”要冠以国家 名称,叫“中国民艺学”。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民族的灵魂不 会改变,民间艺术在民族文化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也不会改变。 基于这种考虑,我才将研究视野发散到民艺学科建设上来。 乔:构建中国特色民艺学科,可以看出张先生大气磅 礴的开拓精神,不仅关乎学科发展,更关乎民族精神。先生 的学术研究中渗透着强烈的民族责任心与使命感。在张先生 八十华诞的庆祝会上,仲呈祥先生赞誉先生为中华民族的艺 术学建设做出了贡献,洵不为过。 野、土。这不是绝对的。民间艺术的高超在于质朴、淳美, 技巧上也往往有惊人之处。比如西方艺术家称赞中国画的鱼, 鱼在画面上优游自得,并没有画出水来;民间画莲花,浮在 水面上有莲叶、莲花、莲蓬,还有蜻蜓、蝴蝶等,但同样不 画水。这让我们想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的神韵,朴素之中流露出高雅,那种奇格回转,令人回味无穷。 张:仲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一个书生,只是做了一个读 书人该做的事情。 乔:众所周知,先生第一次比较系统全面地提出了民艺 学科的建设问题。作为该学科的倡导者、草创者,先生觉得 雅俗之别是一个方面,其中还渗透着艺术个性和艺术语言的 不同。 应该如何建设民艺学? 张:八十年代初,我写过一篇论文叫Ⅸ麒麟送子考析》, 在民艺学研究的方法论上做了一些探索。此后,我有好几篇 文章谈到民艺学建设问题,较早的有 中国民艺学发想》、《建 立民艺学的必要性》、 民艺研究的若干关系》等。由于学界 有人质疑民艺学作为学科的要素不够健全,所以我侧重于探 讨民艺学学科的框架构建。作为一个学科,民艺学首先要有 自己的研究对象、研究宗旨以及研究方法,我们可以对民间 艺术进行分类研究、综合研究、比较研究、专题研究等,随 着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大和深入,民艺学最终将走向成熟。 乔:先生有关民艺学学科建设的系列文章奠定了民艺学 科的框架和基础,为民艺学学科建设开辟了方向。但民艺学 建设毕竟刚刚起步,不可避免与其他学科发生交叉。先生如 何看待民艺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 张:严格意义上的民艺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它带有边 缘学科的性质。民艺学必然与社会学、民俗学、艺术学、美 学、历史学、考古学、心理学等相互渗透,研究民艺学必须 具备以上各学科基本知识。知识犹如养料,缺乏养料的树苗 是长不成参天大树的。民艺学作为艺术的一个基础层次,它 既要探讨民问艺术一般原理性问题,也要从人类文化的共性 中找出中国文化的个性,那就是中国民间艺术的民族形式和 民族气派。它要求研究者既要有驳杂的知识背景,同时又要 以民艺为中心。我曾经专门撰文谈“民艺”与“民俗”的区别, 比如“粽子”与“彩粽”,民俗学家关注的是可食的粽子究竟 隐含了什么精神意义,“彩粽”不过一种参照;民艺学家则关 注可食的粽子是如何变成了工艺品的“彩粽”的,“彩粽”才 是核心。 乔:先生不仅从学科建设上为民艺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而且还以自己的研究为民艺学者树立了研究的范本。比如先 生关注民间美术、民间木版年画以及民间剪纸,甚至民间送 老歌等,先生如何看待艺术领域的雅俗之争? 张:雅俗之争历来是文人议论的一个焦点,有些自诩为 雅士的人看不起民间艺术,以为那些来自乡间的东西粗、俗、 乔:阅读张先生的选集,我特别留意到一篇叫作《小鸠 的歌》的小品文,我老家是苏北,儿时也玩过先生文中描述 的“蔑制小乌”,所以读来备受感动。我想问一下先生,为什 么事隔二十多年,“小鸠的歌”还萦绕在先生的心头? 张:乡下妇女用高梁秆所编结的“蔑制小乌”,看似简单, 然而却巧妙地利用那篾片的弹性和可折的特点,看起来又是 那样的生动,蕴含着一种力量,表现出类似写意画的简洁之美。 由此看来,艺术理论上一些玄奥难解的问题,从农民身上却 很清楚地找到了答案。民间艺术是艺术之根呀! 乔:先生 小鸠的歌》,虽是小品文,却能以小见大,从 实际问题探讨事物的本质。解析小问题,窥见了大学问。同时, 也可以看出先生对于民间文艺的深深眷念,对于普通民众生 活的深深热爱。由 小鸠的歌 ,我们也看见了一位治学严谨 的学者内心的另~处风景。看来,做人与为学是密不可分的。 张:既然说到为人与为文,我想补充几句。每个人都有 喜怒哀乐,一生中也会遇到悲欢离合,至于利害得失更是待 人接物中所常见。对于这些,我虽然并没有做好,但也认识到, 人不能小肚鸡肠,特别是从事艺术,艺术是开阔人的精神的, 要敞开胸怀,坦然处世,不能为小小的利害得失所束缚,朋 友之间要宽容。 乔:先生的人生体验对每一个从事艺术研究的人都有启 发。先生的坦然大度与先生治学的磅礴大气,卓然成家,应 该有着某种必然的内在联系。先生在八十华诞庆典上说先生 从事艺术学研究的“信念没有改变,吾道将一以贯之”,更让 我们看到了一位老人的学术追求与学术情怀。最后,感谢先 生接受我们的访谈,祝先生身体健康,学术之树常青!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