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都是与研究直接相关的书。长此下去,也就 做越小,总试图在小中见大,其所能见之大, 会沦落到工具性地读书;说得高雅一点,最多 怕也有限。根本的问题是,治学若不从容,焉 也就是知识性地读书。目不斜视日久,渐渐就 能写出言有物而有深度又能见其大的文字? 会目光如豆,与匠人渐近,而与真正的读书人 相去日远,甚至可能淡出其行列了。 清儒龙启瑞曾说:“人虽至促迫之时,亦 必有一二刻之闲,可以安坐读书。”这是很多 似乎傅斯年曾说,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那 古人追求并实践的取向:关羽流传的形象,便 《春秋)) 曾国藩打仗之时,亦不 剩下的三小时不能计入“一天”之中,要留出 是于阵中读(来思考。学而不思,不成其为学者。我想,读书 辍读。他们在杀人与被杀之际,还能不忘读书。 人也不能将全副精力都用于读专业书,否则只 我们如今再紧张,至少还不是要命的事,实在 会成为读书匠,而不再是读书人。即使退至研 究的层面,学术不能没有积累,而学术积累不 能只是专业的,更不能只是与研究题目直接相 关的 否则又从何触类旁通、说什么左右逢源? 然而如今的中年人,家里不说,在学术上 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在尊老爱幼的同时,还担 负着学术生产主力军的任务。即使那些正在步 入老年的中年人,看起来似乎已可不受各种功 令性指标的束缚.实际却远没有那样轻松。昔 入常说的江湖,其实就是一种社会。任何人只 要成了社会入.都不能不对社会有所妥协。学 界也是一种江湖,一入其中,每每身不由己。 面对各种与时相偕的任务和邀约,即使频繁 “说不”,依然应接不暇。 有一篇很想写的论文,几年前材料搜集就 大体完备,自信超过他人不少;也已完成了两 万字的详细提纲,曾用以开会。大约只要再有 两三个星期的完整时间,就可以成稿。但几年 来就是没有这样的两三个星期,该文迄今仍处 于引而不发的状态。我曾因此借了一名学生的 书,总未归还。幸好那名学生颇有同情心,且 又读了本系的研究生,可以容我“续借”。但 我猜若说就差两三个星期的时间而不得,恐怕 没有多少人相信。 然而这确实是我这个年龄的学人所面临的 实际状况,表面上看着“成果”数量似乎不少, 却大多是赶出来的。史学最讲究“言有物”,要 见之于行事,非空言可了。若非尚有些微积累, 绝对无法应付。且因都要限时完成,往往文章 写大了,还只能换个小些的题目。这样题目越 应当好好反省。 而且,生命真是相当脆弱的。前年的四川 大地震,感触至深。以前有时也写点半学术的 评论,却都用谱名发表,以区别于学术论文。 眼见十万生命瞬间逝去,想想自己还在进行这 样的区分,似乎细腻到近于奢侈。震撼之余, 乃受邀给报纸写点小文字,署名也不再区分。 从此又多一事.实不知能持续多久。 人过中年,不仅长辈驾归道山,同龄入也 开始离去,实际已渐入告别的年代了。过去的 一年,就是这样的一年。中国的传统,亲友之 情,不必表之于公众。而心绪不宁,总不能免。 以前胡适的办法,遇有不平静事,便专心于治 学。唯史学若不能心平气和,最多做到勉强好, 永远不可能真正好。所以我不敢有那样的境界, 只能抄史料度日;排遣之余,也算是一种积累。 且随着年龄增长,对人生稍有所悟,生活 境界也要略有提高。前人所谓争名于朝,争利 于市,即佛家所说的“执著”。今日我辈最多不 过是争名于野,但也曾自我反省,并请教得道 高入,似这般“勤于著述”,是否也算执著?答 目:若不到非怎样不可,便可算敬业,而尚非 执著。或许这只是高人的安慰,无论如何,从 新的一年开始,我希望能缓和下来,一是静下 心来多读几本与目前研究关联不那么密切的书, 二是写几本自己早就想要写也一直在准备的书。 借公众的篇幅,表一己之私衷,本不合适。 但我不仅想与同龄人分享自己的反省,也希望 更年少的学入看到一个过来人的感悟,笑其浅 陋,而思有所更易,有所振作,则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