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着眼还是从整体人手,这都是看待世界的一种角度, 只要做到客观和坚持首尾一贯性即逻辑自洽,就都有其 自身的合理性,但又不能自诩是对外物穷尽无遗的把握。 真正使韦伯感到不能容忍的,是学术界例如经济学中的 历史学派在社会认识上的主观化和伦理化作法,这是他 与施穆勒、布伦坦诺等人交恶分手的真正原因。
上述这些史实都为我们后学提供了镜鉴。我们学习 经典大家的学术思想,尤其对于他们在社会认识上的一 些学术歧见,力求做到兼收并蓄,反对画地为牢故步自 封,摒弃前人的学术门户之见,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从善如 流。\"
① 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汲喆、渠东译,上海人民出
版社,1999年,第24页。② 涂尔干:《孟德斯鸠与卢梭》,李鲁宁、赵立玮等译,上海人民 出版社,2003年,第57页。③ 帕特里克•瓦梯尔:《马克斯•韦伯:作为理性化形式的理 解》,王赞译,文章即将刊出。
④ 吉登斯:《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郭忠华等译,上海译文 出版社,2007年,第137页。
1920,.??.,Paris,1985, p.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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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苏国勋,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 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北京,100732
涂尔干的《自杀论》与现代社会的道德危机
王楠
要理解涂尔干的《自杀论》(Suide),需要从现代人 的精神与心智患上的某种疾病状态人手。我们读《自杀 论》的时候恰恰发现,虽然大家会给涂尔干贴上实证主义 者的标签,但他实际上认为,自杀并不只是某种可直接观 察到的现象或纯粹外在的事实。如果这样,反而无法理 解自杀问题。在讨论利他主义自杀(altruistic suicide)的 时候,书中有一处非常耐人寻味。在正文中,涂尔干描述 了狂热的日本佛教徒和印度教徒主动自杀和求死的状 态,但在一个脚注中却特别说明,对于与他自己所处的西 方现代社会非常不同的社会的自杀现象,如佛教、耆那教 中出现的自杀,不能从现象表面的特征来推断,这些现象 在那些社会里也都是病态。①所以大家在读《自杀论》时, 会对涂尔干基于自杀分类做出的具体描述产生最直接的 感触。涂尔干正是希望,这本书的读者能够体会到人心 和社会精神方面的病态。所以我们要去体会,涂尔干讲 的这几种自杀类型的人,到底处于什么状态,这种状态又 是何种的痛苦,并最终迫使他走上绝路。
在刚才的讨论中,孙飞宇老师的发言紧紧抓住这个 问题,试图以现象学的方式,向我们具体描述自杀者的心
态,我的最初想法,也正是想从这个角度人手,去具体把 握涂尔干描述的这些自杀类型,理解那些自杀者所处的 状态,以及在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一些相似的联系, 甚至共同呈现出现代社会的某种极端和病态的特征。正 如刚才讨论所涉及的,自我主义或者唯我主义(egosm)的 自杀者,处于极端的疏离(detachment)和缺乏依恋(attach
ment) 的状态。在涂尔干看来,依恋意味着人拥有温暖的
集体,与他人有着紧密的社会关联,使他体会到而非抽象 地思考存在的意义。依恋正是涂尔干在他有关道德教育 (moral education)的课程以及“道德事实的确定(The de
termination of moral facts )” 这篇文章 中都强 调的道德的两
个要素之一。这令我们逐渐意识到,涂尔干笔下的四种 类型的自杀,其实都是与社会相联系的人性的失衡状态。 唯我主义自杀者处在孤独的自我状态,体会到一种非常 冰冷的孤独感。他只是抽象地思考自己的存在意义,而 不能从现实与他人的交往和生活中体会到温暖的感受。 在利他主义自杀类型中,涂尔干分出并重点描述的急性 利他主义自杀(acute altruistic suicide),正是依恋从极弱 摇摆到极强的状态。个体越是处于孤独和不知意义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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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越要投身到狂热的宗教性幻象之中,牺牲自己的生命 以及他人的生命来实现与超越性存在的合一。其实,涂 尔干正是要用这四种自杀类型来描绘现代社会从一个极 端摇摆到另一极端的动荡状态。那些今天我们看到的自 发达国家投身国的极端分子,在原本生活的英国、 法国、澳大利亚以及其他国家中,实际处在社会边缘和被 排斥的状态。所以他们更加强烈地要投身到一个想象的 集体当中,甚至不惜牺牲自己,通过消灭敌人来进人他们 想象中的彼岸天国。
因此,失范性自杀* anomic suicide)和宿命性自杀* fa
talistic suicide), 正对应着两个道德要素中 另一个要素的
失衡,那就是纪律精神(spirit of discipline)或规范的要素。 失范性自杀者的欲望不断衍生,他积极融人社会生活里, 不过这个社会只鼓励他不断地去追求满足,不断地向上 爬升,却没有告诉他最终的边界和在哪儿。也正是 由此,个人更加强烈地求诸某种外在的纪律和权威,拿严 格的规范要求自己和别人。从因缺少规范而觉得自己太 放纵的一端,摇摆到过分严格地遵循规范的另一端。他 必须要用规范来要求自己,即使它们不能在自己的情感 和内心中生根,不能变成实实在在的生活理想。它只要 能够变成对自己和他人的外在强制就可以了。失范性自 杀与宿命性自杀的共同特点,就是涂尔干所说的另一个 道德要素——
纪律和规范的要素——
的失衡,失范性自
杀者所身处的社会的规范太弱,而对于宿命性自杀者来 说,规范外在的权威和纪律性又过强。与我们刚才讨论 的斯多葛式自杀者相似,摇摆于失范性自杀和宿命性自 杀的人,正是摇摆于规范过强或过弱的状态。因此,涂尔 干建构的四种自杀类型,各自对应着依恋过弱或过强、规 范过弱或过强的极端状态。涂尔干正是要用这四种自杀 类型来刻画现代社会中的人以及社会自身,摇摆于极端 状态的痛苦。
涂尔干所说的道德两要素,并不能够分成个人的与 社会的两个方面,视为个人的要素或者社会的要素。无 论是依恋还是纪律精神都是个人与社会两方面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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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社 , 也 以 是社
,
以说个人服从社会规范,也可以说规范其实只是所有人 心里的纪律感。涂尔干眼中的个人与社会,是一而二二 而一的。个体心理方面的病态,同时也是某种社会潮流 的表现。涂尔干的这个思路通过集体表现(collective rep-
resenta7n)的概念,在他后来的宗教研究中得到了越来越
清楚的表现。当个体聚集在一起时,他们在共同活动中 产生的情感或思想的潮流,超越并裹胁着个人而去,产生
學朵2018.2
出各种各样的社会现实状况。所以我们会发现,涂尔干 刻画的心理病态同样也是社会极端化的潮流。高度个体 主义的现代社会,容易令人处于孤独寒冷的状态,他想到 现实社会中去,让自己温暖起来,于是投身于工商业,想 去赚钱发财,但他发现,那个世界仍然不能给他让自己安 心知足的限度。他于是再转向国家领域内,变成一个狂 热的爱国者,不惜为国家做一切事情。他再往前走一步, 又可能变成推翻国家的的宣传者。涂尔干用四种自 杀类型描述了现代社会所产生的种种病态,说明其可能 产生的危险到底何在。
涂尔干整个理论最根本的关怀是道德科学的维度。 他希望通过研究社会的科学,把握和理解社会道德和秩 序的基础何在。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和回答,构成了在“道 德事实的确定”中他指出的所有社会都存在的有关宗教 和神圣的两个维度,也就是义务* duty )和可求性* deia-
XUty)。涂尔干在集体的宗教生活中,最终发现了某种近
似于社会或道德的本原。他认为,不管什么社会,西方社 会还是东方社会,只要有人类社会,就包含着对神圣(s-
ced)的崇敬,以及围绕神圣建构起来的一整套集体生活,
这个社会的道德理想和信仰,以及相应的各种各样的禁 忌与规范。他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The Elementary
Forms of the Religious Life)中,力图揭示的这种道德的本
理, 一 社 集体生 之中 。
但是,这里人们很容易产生误解,特别是对《宗教生 活的基本形式》中的集体欢腾* coiroboree)的概念。我们 容易觉得,涂尔干试图通过唤起集体欢腾的狂热本原,来 返回到社会的源头并令其“复活”,从而彻底拒绝现代文 明社会。但是,涂尔干恰恰不是这样想的。我们很容易混 淆涂尔干清楚区分的社会的本原与实在的两个层面,也 容易忽略他思想中社会的理想和现实两方面相互纠缠、 绵延变化的历史的维度。他认为要从社会本原的角度去
理解集体欢腾和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但这绝不意味着, 社会应当在实在的层面,用欢腾和大的方式以求重 返某种“本真状态”,而不去考虑自己社会的理想与现实 的具体层面。在《自杀论》中,他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要防止这种集体的悲惨遭遇,至少要减轻集体的疾病, 因为前者是后者的结果和症候。我们已经证明,为了达 到这个目的,没有必要人为地恢复过时的、仅仅体现生活 表面现象的社会形态,也没有必要创造全新的、历史上没 有过的社会形态。应该做的是,在过去的形态中寻找新 生活的萌芽,并促使其开花结果。”②涂尔干面对现代问 题的最终回答实际上是,我们必须要认识自己身处的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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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尔干与当代社会理论(笔谈)
会、文化与文明的理想,并看到这些理想在现实中的体 现,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种种变化和绵延。这样,才可能 在现实中提出某种方案,部分去重建、部分去改变社会的 理想和现实,使生活重新回到一种好的状态。因此,我认 为不能只强调涂尔干思想的哲学性或者本体层面,必须 要结合他的史学维度,去思考他最终对现代问题的解答。 我们讨论会的各位老师的发言,都非常强烈地揭示出这 样的层面。涂尔干力求把当时的法国和欧洲社会,置于 自身更长久的文明传统中来理解,寻求解决现代社会病 态的办法。
涂尔干自己的史学表述,在《教育思想的演进》(The
Evolution of Educational Thought)
和《职业伦理与公民道
德》(Professional Ethics and Civic Morals)中有很丰富的表 述。涂尔干认为,欧洲文明和整体基本结构的奠定,始于 加洛林王朝,到12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基本完成。欧洲文 明以“教世界”为核心,构建起一个庞大的整体结构。 教会与大学,支撑起整体的教信仰与相应的礼教典 制、风俗传统。在这个教世界的世俗领域中存在着 众多的民族和封建君主国,以及由法团和公社构成的有 组织的城市。从16世纪开始,这一整体结构经历了走向 现代社会的发展。经历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地理大发 现以及贸易的扩展,无论是高度的个体主义还是普遍的
“世界社会”,无论是想要取代原先教会的君主国家,还是
形形色色的“新教共同体”,抑或发达的商业和贸易市场, 都得到了产生、发展与扩张。新的要素和组织,冲破和打 散了原有欧洲社会复合叠加、彼此牵制均衡的结构。这 是现代社 的兴
程。
涂尔干认为,必须要在现代社会中借鉴一些传统的 资源和要素,令社会在组织和结构上一方面有所改变,另 一方面又重新建设。许多我们看来非常熟悉的设想,其 实背后都有着久远的源流。比如说建设有职业伦理的现 代法团,就是一方面参照法团的历史传统,一方面又考虑 当下现代社会的变化了的现实条件。除了要构建大规模 抽象社会与个体之间实在的道德组织环节,也要在国家 和民族的集体层面,通过公民道德的方式,落实个体的道 德维度。王铭铭老师的文章更使我们发现,在不同的国 家与民族之间,还有一个更大范围的层面,就是超社会的 文明。它不是抽象的普世主义和世界主义,也同样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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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和社会组织这样的意涵。
就国内社会理论学界的研究而言,比较困难的问题, 或许是如何像涂尔干那样,在一个更长久的脉络和传统 里,去把握现代社会的源起和基本特征。我们现在做得 还很不够。在李英飞老师的文章中,他尝试借助法团 (corporation)和社会(society)这两个概念,去把握欧洲的 社会概念发展的整体历史,一直到现在的绵延和变化。 不过,到底西方文明自身社会伦理的实质内容和意涵是 什么,我们现在还只是大概看到涂尔干这样的思想家解 决自身传统的困境和问题的方向。但我们仍然欠缺对这 个社会的伦理内涵更实质和深人的理解把握,也还不能 建构出完整的脉络,对众多的思想家做出合理的定位。 英飞文章指出的方向很重要,如果我们都朝着这个方向 努力,或许能够慢慢逼近真正的理解。我们最终或许会 发现,表面上的古今之变或现代和传统的对立未必完全 成立。有哪些东西在始终延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西方人自己也在进行反思,并试图让自己的文明传统能 够得到新生。
虽然今天从形式上说,我们在这里纪念的涂尔干是 西方世界的一个社会学家。但是,大家都极其尊重和试 图去理解涂尔干的思想,去理解他身处的时代及其面对 的困境,去理解他背后的传统和根本问题。我们的西学 研究,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明白不同时代和社会的思想 家,他们思考的问题是什么,他们真正的生活是什么。只 有这样,我们才能对他们有真正的理解和同情,也才可能 知道,我们自己跟他们哪些地方相通,哪些地方可以沟 通,又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帮助我们 自己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的传统、找到美好的生活。 而这恰恰是断章取义的批评、片面肤浅的理解、盲目的崇 拜与尾随无法做到的事情。\"
①②涂尔干:《自杀论》,冯韵文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 405、430 页。
作者简介:王',中国大学社会学院副教 授。北京,10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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