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４卷第６期 ２０１０年１２月 北京教育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ＢＥＩＪＩＮＧ ＩＮＳ ｎ’１’ＵＴＥ ＯＦ ＥＤＵＣＡ ＦＩＯＮ Ｖ０】．２４ Ｎｏ．６ Ｄｅｃ．２Ｏ１Ｏ 经学与文学之间的元人《诗经》接受 兼谈延｛；占、天历雅正诗风的生成渊源 胡正艳 （广西大学文学院，南宁５３０００４） 摘要：元人视《诗经》为具有经学和文学双重性质的文本进行阐释和接受，一方面遵循着朱熹 “感物道情，吟咏性情”的思路不断迈进，另一方面，依然看重《诗经》作为儒学经典所高张的 美刺教化功能。元代雅正诗风，在远绍《诗经》的基础上，调和唐、宋诗情理之争，并最终以盛 唐之风作为旗帜，以美刺风化的诗教作为目的，强调诗歌创作在吟咏性情之正的同时，适应 “鸣太平之盛”的政治需要。《诗经》正是元代雅正诗风渊源之所在。 关键词：元代；《诗经》；接受；雅正诗风；渊源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２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 １００８—２２８Ｘ（２０１０）０６—００７４～０４ 发：同时．马端临对朱熹诗经学所展开的更为辩 证的接受．更成为元代诗经学对于整个诗经学最 作为以蒙占族为核心的上层贵族建立的元 朝．其文化具有多民族交流融合所生成的独特风 貌 在文学领域．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之问相互 渗透、吸收，促成了元代文学一定意义上的繁荣， 大的贡献 …从其学术价值而言．元代诗经学在 宋、明诗经学中无疑具有承启作用，兹不赘述。元 人对《诗经》展开的不同维度的接受，其在诗歌创 作领域所发挥的引领作用又远在其学术价值之 上 这需要从元代诗学领域宗唐、宗宋之争说开 去 比如元代杂剧和散曲在叙事和抒情两个表现领 域的异军突起。各领风骚 不过，就其传统诗文而 言．创作实绩有限，因此多为论者所忽视。 然而．在对上自先秦下迄两宋的前代诗歌的 接受维度上，元人则大有作为。其中．对《诗经》由 经学接受向文学接受的过渡．对唐、宋诗歌风貌 的体认和传统的扬弃．都是中国古典诗歌接受领 域极其重要的、带有关捩性质的诗学现象。元代 作为后唐宋时代．在诗歌创作实践和诗歌理论主 张上走出了宗唐学唐或者宗宋学宋的不同路径： 更为有趣的现象是．当宗唐、宗宋之争日趋尖锐 时，元人依循“宗经”的理路进而在《诗经》这一制 高点上找到了调和二者的蹊径。开创了延事占、天 历的雅正诗风 从诗歌发展历程来看．元人无法回避的自然 包括《诗》、《骚》，而必须直面的则是耸峙于前的 唐、宋诗这两座高峰 元代诗家不仅无法希冀超 越于万一，甚至连创新的余地也难以寻觅。相应 地．在远绍《诗经》传统的同时，对唐音宋调的全 面体认与扬弃几乎成为有元一代所有文人共同 面临的问题 元人科考，第一场即为明经。经义一道．各治 一作为宋代最为重要的诗学现象．“汀西诗派” 的创作实绩和理论主张．开创了唐、宋诗相与颉 颃的基本格局 此后诗家．延及明清．鲜有对这二 者的轩轾权衡不感兴趣的 在这一过程中．元人 经，《诗》则以朱熹《诗集传》为主：朱子之学成 为学苑科场一时之趋 元代许谦、吴澄等绝大多 数诗经学者对朱熹的学术观念做了进一步的阐 ￥收稿日期：２０１０一】０—２２ 作者简介：胡ＪＥ艳（１９７６一），女，安徽明光市人，广西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７４ 胡正艳：经学与文学之间的元人《诗经》接受——兼谈延裙、天历雅正诗风的生成渊源 可以说是对唐、宋诗最初进行全面认识和接受 的。 元人对唐诗的正面肯定与积极接受．可以追 溯到宋、金时期。江湖诗派继“四灵”之后．把学唐 之风落于诗歌创作的实践之中：嗣后。南有严羽、 北有元好问在理论层面上均主倡盛唐之音 宋元 易代之际，戴表元（１２４４—１３１０）、赵孟烦（１２５４— １３２２）、袁桷（１２６６—１３２７）一方面认为“理学兴而 文艺绝”［２３．进而反对宋诗“以理为诗”的倾向．另 一方面认为唐诗清正雅洁、情韵绵长，把元人宗 唐之风继续向前推进 当然．元人对唐诗并非全 盘接受．其非议主要集中在晚唐诗歌和以此为师 的孱弱纤细的“四灵”、“江湖”之作上 江西诗派以其丰厚的学殖、成熟的技法、硬 朗的格调、理性的旨趣魅力独具。其论诗所倡的 诸多规矩门径，多有法可循、有度可依．更自有其 广泛的影响 南宋以降．诗家对江西诗派的独特 风格给予了确认。叶适曾经明确指出：“唐诗通为 一家．黄庭坚及江西诗通为一家”ｌ３ｊ 对江西诗派 的正面接受．以南宋著名诗人陆游为典型．成为 宋代后半期的潮流所向 入元之后，方回、吴澄、 刘 等人坚持这一格调而力求有所作为 吴澄在 《吴文正集》之《蔡思敬诗序》中表达了对江西诗 的高度认同： 唐人诗数百家，一集中可观者无几。豫章蔡 黻《思敬集》，七体无一体不佳，每体无一篇不佳， 若与唐人集并行，此集当为第一。… 当然．元人对江西诗派的攻击力度要远远超 过其对唐诗的反思 他们一方面认为江西诗作过 于拘囿于章法程式、法度技巧．从而造成诗歌意 蕴的缺失（尤其不具备唐诗的意蕴） 南宋张戒 《岁寒堂诗话》就认为江西末流往往枯涩无味，缺 少诗意 另一方面则是指责江西诗派的“点铁成 金”“夺胎换骨”的作诗门径．缺少创造性的表现． 而其下者更不过止于掉书袋。甚至剽窃古人 ［５１ 元人对唐、宋诗之争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诗学 问题 这一问题最后的解决．或者说元人最后的 诗学选择与走向，受制于政治环境、诗坛风貌等 多种因素。正是在这样复杂的诗学背景下，《诗 经》突破了经学的身份，以文学经典的形式进入 元人的视野，成为延祜、天历问雅正诗风得以形 成的最为核心的诗学渊源 宋学在对前人文献接受的过程中明显呈现 出文学性的倾向。在汉儒及其后学的视野中，《诗 经》一向被看作是儒家经典，关系到国家政治、社 会伦理．所以在阐释或接受过程中就会有意识地 削弱甚至忽视其应有的诗歌特质．不把其当诗歌 来看。然而，在朱熹看来，对《诗经》的接受，诵读 是最为基本的形式。而且，诵读《诗经》时需要接 受主体有深厚的涵咏之功。在主张废序的同时． 朱熹指出： 大率古人作诗，与今日作诗一般，其问亦自 有感物道情，吟咏情性，几时尽是讥刺他人？只缘 序者立例，篇篇要作关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 坏了。［６ 也就是说，相对于附着于《诗经》之上的“美 刺”而言，朱熹更为看重的是《诗经》的文学 性——吟咏性情 朱熹的诗学思想对后世有着很大影响．它不 仅打通了《诗经》经学接受到文学接受的通道．也 提高了《诗经》文学接受的文化地位。自此而下， 元人面对《诗经》时，更多的是同时将其视为具有 经学和文学双重性质的经典进行观照 有元一 代，人们对《诗经》的阐释和接受，一方面遵循着 朱熹“感物道情．吟咏性情”的思路不断迈进．另 一方面，依然看重《诗经》作为儒学经典所高张的 美刺教化功能 对《诗经》经学性和文学性接受． 与元代的文教体系交融．从而对元代雅正诗 风的形成产生根本导向作用 元代的文教．其内涵所涉及的目的、手 段等诸多方面．都体现出尊崇理学的特色．从而 发挥其为皇权服务的功能 通过科举教育以 实施理学教化．在多民族同构的政治组织中追求 统治的有序和有效．是蒙元贵族及其同盟始终如 一的国是根本 元仁宗明确认识到： 明心见性，佛教为深；修身治国，儒道为切。 ……儒者可尚，以能维持三纲五常之道也。…… 而朱氏诸书，定为国是，学者尊信，无敢疑二。 皇朝借助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科举考试．将 程朱理学定为官方认可的正统学术 而这一文化 又必定产生深刻的思想影响 与此同时．蒙 元贵族及其盟友作为统治中原的鲜活势力．必定 激发起包括诗人在内的文化精英阶层更为 的人格和相伴而生的情性表达意愿 在这种微妙 ７Ｓ 北京教育学院学报 的社会形势和人文思潮下。吟咏情性之正的崇儒 复雅的文学观念逐渐形成 在这种崇儒复雅的文学观念引导下．元代文 学接受掀起了浓郁的复古情调 “六经”作为儒家 儒雅思想文化的载体最终成为元代文化领域最 述先德，通下情”的诗歌，而这也正是《诗经》的文 学特征之所在：而追溯历朝诗歌流变，只有汉、 魏、晋、唐的诗歌继承了风雅的传统。释来复在 《蜕庵诗原序》以颇具史识的眼光明确指出： 呜呼，诗岂易言也哉！大雅希声，宫徵相应， 与三光五岳之气并行天地间，……然自删后，至 高的师法目标。郝经说：“六经俱述王道，而《诗》、 《书》、《春秋》皆本乎史，王者之迹备乎《诗》。”［ ］ 进一步地，“六经”中的《诗经》作为中国诗歌的源 头，如元末杨维桢所言：“诗本情性，有此性有此 情。有此情有此诗也”ｌ９＿．其本身就具有吟咏性情 于两汉，正音犹完，建安以来，尚绮丽，而诗道微 矣。魏晋作者虽优，不能兼备众体，其铿锵轩昂， 上追风雅，所谓集大成者，惟唐以后有之，降是无 足采焉。ｌ１４］ 的特点。于是，具体到文学尤其是诗歌领域，为了 使自身的文学创作能够远绍作为终极性文学经 典的《诗经》，延祜、天历年问的诗歌创作者和诗 歌理论家们开始追求一种近于《诗经》的雅正风 格以期有所收获 宗经思想作为儒家文论的核心观念在元代 得到了进一步的阐发 元人赵盂顺曾说：“故尝谓 学为文者．皆当以六经为师．舍六经无师矣。”Ｎｏ１ 然而，宗经缺乏可操作性。于是，元人另辟蹊径， 开始从作为《诗经》延续的汉、魏、晋、唐，尤其是 汉魏古诗、盛唐近体人手。 至元、大德年间．元代诗歌创作和诗歌批评 领域出现了新的风潮：反对宋诗“以理为诗”倾向 得到了更为广泛的共鸣．人们对唐诗的接受也趋 于辩证。洪炎祖在《杏庭摘稿》之《再用韵答景则》 诗中说到：“风骚久寂寥．作者未多见 四灵晚唐 家，讽咏使人倦。”…］在反对江西、四灵（晚唐）末 流之弊的同时．元人在不断的调适中寻找到了一 条适合自己的道路：开创“雅正”之风 正如元人 欧阳玄所说：“我元延｛右以来，弥文日盛，京师诸 名公咸宗魏、晋、唐，一去宋、金季世之弊，而趋于 雅正。”［１２】 延佑、天历间诗人所推崇的“雅”诗．是继承 《诗经》的传统、以“鸣（元朝中叶）太平之盛”的诗 歌。戴良在《皇元风雅序》中就从诗歌本体论的角 度立论，在肯定唐诗的情感性特征、反对理性化 的宋诗的同时，间接地表达了远尚《诗经》的观 念：“唐诗主性情，故于风雅为犹近：宋诗主议论． 则其去风雅远矣！”＿ｌ３］ 在元人看来，符合“雅”的标准的诗歌应该是 “作于公卿大夫，而用之朝会燕飨者也。其言主于 ７６ 元人对“正”的思考也颇为深人 延佑、天历 间诗人视性情之正为雅正之根本．“诗．言当正其 心，心正则道德仁义之语，高雅温厚之气，自具于 言辞之表”。范德机也说： 诗者情性也……盖其温柔敦厚，抱道而居， 与时乖违，于物悲喜。情有不堪，因发于呻吟调笑 之声，比律吕而歌，列干羽而舞，是诗之正也。［Ｉ５］ 他们所云诗歌的情性之正．实际上是指合于 《诗经》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在此基础上，元人 进一步提出了诗歌创作过程中的情志表现需要 正之以“三百篇”的标准：“或感古怀今。或怀人伤 己．或潇洒闲适。写景要雅淡，推人心之至情，写 感慨之微意，悲欢含蓄而不伤．美刺婉曲而不露． 要有《三百篇》之遗意方是”。【ｌ５ｊ诗歌正源。在情志 根本上是要合于《诗经》风、雅、颂的意旨，含而不 漏、温柔敦厚。元代佚名氏所撰《诗家模范》更进 一步提出了“正者，盛治之音，皆安乐和平，如开 元、天宝前之诗是也。非正者，元和以后诗是也” 的说法 也就是说对于元人而言．大唐盛世之音 才是与风、雅、颂三体一脉相承的诗之正源、正 体 一言以蔽之，元人之所谓“雅”，抑或者“正”， 实则是近取于盛唐，而上溯于《诗经》。 有论者说．有元一代紧承宋后．自然形成朱 熹一家之学独擅的局面．最终导致元代诗学唯宗 朱传，少见异说，严重流于封闭化和狭隘化。若仅 就诗经学本体而言。此论不无道理。但是倘若打 破若干研究对象．比如元代诗经学与元代诗学乃 至元代诗歌创作之间的壁垒，进入更为开阔、互 动的研究领域，那么元人对《诗经》接受这一课题 的研究价值或许并不逊于作为诗经学本体要义 的汉、宋之学 延祜、天历诗坛出现的雅正诗风．主要是适 应“鸣太平之盛”的政治需要，在远绍《诗经》的基 础上，调和唐、宋诗情理之争。并最终以盛唐之风 胡正艳：经学与文学之间的元人《诗经》接受——兼谈延裙、天历雅正诗风的生成渊源 作为旗帜．强调诗歌创作在吟咏性情之正的同 ｆ７Ⅱ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六．仁宗本纪．北京：中华 时．能达到美刺风化的诗教目的 戴良在《皇元风 书局．２００５． 雅序》中指出：“（延祜、天历之间诗人）皆餐淳茹 【８Ｉ［ＮＩ郝经．陵川文集．卷十七，转引自吴文治主编．辽 和以鸣太平之盛．治其格调固拟诸汉唐．理趣固 金元诗话全编．卷三，第５８２页，南京：凤凰出版社，２００６． 资诸宋氏．至于陈政之大，施教之远，则能优人乎 【９ｌ［￣ｌ杨维桢．东维子集・郯韶诗序．文渊阁四库全书 本． 周德之未衰”ｌｌ６］．这在相当程度上揭示了元诗温 【ｌ０１【元】赵盂颊．松雪斋文集．转引自吴文治主编．辽金 柔敦厚、雅正雍容的独特风貌得以生成的直接原 元诗话全编．卷三，第１６３４页，南京：凤凰出版社，２００６． 因 若能将视野进一步打开，我们会发现，承前所 【ｌ１ Ｊ【元】洪炎组．杏庭摘稿．转引自吴文治主编．辽金元 述，《诗经》正是元诗“雅正”之风渊源所在。 诗话全编．卷三．第１９４８页，南京：凤凰出版社，２００６． 【１２１Ｉ元】欧阳玄．圭斋集・罗舜美诗序．转引自吴文治主 参考文献： 编．辽金元诗话全编．卷三，第２０８２页，南京：凤凰出版社， 【１】洪湛候．诗经学史【Ｍ】．北京：中华书局，２００２． ２００６． 【２】［元］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二十八之．戴先生墓志铭． １ｌ ３１［￣１戴良．九灵山房集．皇元风雅序．转引自吴文治 四部丛刊．影印元刻本． 主 ．辽 几诗话全编．卷三．第２５２１页．南京：凤凰出版 ［３１ｆ宋】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七．北京：中华书 礼．２００６． 局．１９７７． ［１４】［元】张翥．蜕庵诗・序．四部丛刊．影印明洪武刻本． ［４】【元】吴澄．吴文正集．转引自吴文治主编．辽金元诗 ［１５Ⅱ元］杨载．诗法家数・五言古诗．转引自何文焕．历 话全编．卷三，第１５７７页，南京：凤凰出版社，２００６． 代诗话．第７２５页．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１． ［５】尚学锋，过常宝，郭英德．中国古典文学接受史［Ｍ］． 【１６１［：ｈ２］￣良．九灵山房集・皇元风雅序．转引自吴文治 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０． 主编．辽金元诗话全编．卷三，第２５２３页，南京：凤凰出版 【６Ⅱ宋】黎靖德辑．朱子语炎．卷八十．北京：中华书局， 社．２００６． １９８６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Ａｃｃｅｐｔａｎｃｅ ｏｆ 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 Ｓｔｕｄｙ ｏｆ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 Ｃｌａｓｓｉｃｓ ａｎｄ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ＨＵ Ｚｈｅｎｇ－ｙａｎ （Ｄｅｐａｒｔｍｅｎｔ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 ａｎｄ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Ｇｕａｎｇｘ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Ｎａｎｎｉｎｇ Ｇｕａｎｇｘｉ Ｃ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Ｐｅｏｐｌｅ ｉｎ ｔｈｅ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ｒｅｇａｒｄ 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ａｓ ａ ｗｏｒｋ ｗｉｔｈ ｔｈｅ ｐｒｏｐｅｒｔｉｅｓ ｏｆ ｂｏｔｈ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 ｃｌａｓｓｉｃｓ ａｎｄ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ａｎｄ ｔｈｅｙ ｅｘｐａｎｄ ｔｈｅｉｒ ｅｘｐｌａｎ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ｐｅｒｃｅｐｔｉｏｎ ｏｎ ｔｈｉｓ ｂａｓｉｓ． Ｏｎｅ ｔｈｅ ｏｎｅ ｈａｎｄ，ｔｈｅｙ ｓｔｒｉｄｅ ｆｏｒｗａｒｄ ａｃｃｏｒｄｉｎｇ ｔｏ ｔｈｅ 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ｏｆ Ｚｈｕ Ｘｉ，ａｓ‘‘ｆｅｅｌ ｔｈｅ ｓｕｂｓｔａｎｃｅｓ ａｎｄ ｅｘｐｒｅｓｓ ｔｈｅ ｆｅｅｌｉｎｇｓ ｗｈｉｌｅ ｃｈａｎｔｉｎｇ ａｎｄ ｗｒｉｔｉｎｇ ｐｏｅｔｒｉｅｓ ｃｏｎｖｅｙｉｎｇ ｏｎｅ’ｓ ｅｍｏｔｉｏｎ”．Ｏｎ ｔｈｅ ｏｔｈｅｒ ｈａｎｄ． ｔｈｅｙ ｓｔｉｌｌ ｅｍｐｈａｓｉｓ ｏｎ ｔｈｅ ｆｕｎｃ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ａｓ ｔｈｅ Ｃｌａｓｓｉｃ ｏｆ ｔｈｅ Ｃｏｎｆｕｃｉａｎ Ｓｃｈｏｏｌ ｔｏ ａｐ— ｐｌａｕｄ，ｃｒｉｔｉｃｉｚｅ，ｅｄｕｃａｔｅ ａｎｄ ｃｉｖｉｌｉｚｅ．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ｂａｓｉｓ ｏｆ ｏｒｉｇｉｎａ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ｔｈｅ ｅｌｅｇａｎｔ ａｎｄ ｇｅｎｔｌｅ ｓｔｙｌｅ ｉｎ Ｙｕａｎ ｔｒｉｅｓ ｔｏ ｃｏｎｃｉｌｉａｔｅ ｔｈｅ ｄｅｂａｔｅ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ｅｍｏｔｉｏｎ”ａｎｄ“ｌｏｇｉｃ”ｉｎ Ｔａｎｇ ａｎｄ Ｓｏｎｇ． ａｎｄ ｆｉｎａｌｌｙ，ｂｙ ｆｏｌｌｏｗｉｎｇ ｔｈｅ ｓｔｙｌｅ ｉｎ ｔｈｅ Ｐｒｏｓｐｅｒｏｕｓ Ｔａ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ｉｔ ｉｎｓｉｓｔｓ ｏｎ ｔｈｅ ｉｎｔｅｇｒｉｔｙ／ｐｅａｃｅ ｏｆ ｃｈａｎ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ｅｍｏｔｉｏｎ ａｎｄ，ｉｎ ｔｈｅ ｓａｍｅ ｔｉｍｅ，ａｌｓｏ ａｄａｐｔｓ ｔｏ ｔｈｅ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ｎｅｅｄ ｏｆ“ａｄｖｏｃａ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ｃｏｎｔｅｍ— ｐｏｒａｒｙ ｐｒｏｓｐｅｒｉｔｙ”．Ｔｈｅｒｅｆｏｒｅ，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ｉｓ ｅｘａｃｔｌｙ ｔｈｅ ｏｒｉｇｉｎ ｏｆ ｔｈｅ ｅｌｅｇａｎｔ ａｎｄ ｇｅｎｔｌｅ ｓｔｙｌｅ ｏｆ ｐｏｅｔｒｙ ｉｎ ｔｈｅ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Ｔｈｅ Ｂｏｏｋ ｏｆ Ｓｏｎｇｓ；ａｃｃｅｐｔａｎｃｅ；ｅｌｅｇａｎｔ ａｎｄ ｇｅｎｔｌｅ ｏｒｉｇｉｎ （责任编辑何艳） ７７
